七年後，我再遇上雨傘的主人（十九）

Decrease Font Size Increase Font Size 文字大小列印電郵分享

為了緩和氣氛，我連忙問阿悅︰
「對了，Jimmy現在人在哪裡？」
「啊，他正在做檢查……因為這件事驚動了舍監，舍監也一起來了，正在裡面陪他吧……」
「那麼，他醒了沒有？」
「嗯……在白車上已經醒過來了……」
我終於鬆了一口氣︰
「那就好。那妳快告訴我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？」
阿悅想要開口，又顧忌地望了望雨晴。
雨晴會意，自己走到一旁看急症室的健康資訊。
阿悅這才放下心來，低聲說︰
「是個意外啦……」
「妳不是說妳推他去桌角的嗎？」
「咦？是、是啊……不過……那個其實……」
她紅著臉說到一半，欲語還休。
「其實什麼啊？好吧，那妳為什麼會去我房間？」

阿悅低垂著頭，匆匆地瞄了我一眼︰
「我……因為最近有點不太開心啊……所以就常常找Jimmy聊天啦……」
「在我房間？」

她瞪了瞪我︰
「對、對啊！不可以嗎？」
「我不是那個意思啊。那房間也有一半是Jimmy的，他要招呼誰是他的自由啦……好，總之妳去了聊天，之後呢？」

「之後、之後……」
她的臉越來越紅。
「啊，我只是想知道來龍去脈，如果不方便告訴我的話……」
「才！沒！有！」
她喊完這句話，才驚覺自己聲浪太響，連忙捂住嘴巴︰
「因為我們喝了點啤酒吧……然後Jimmy又說想試飲一枝紅酒……幾杯下肚之後就……」

「……不會吧？他真的襲擊妳啊？」
「沒、沒有啦！他才不是那樣的人……只不過啊……可能因為喝多了吧……他……他……」

她的聲音越來越細，我集中精神，只聽到她以如蚊子飛過般的音量說︰
「……他突然湊過來要kiss我……」
「啊！」
她狠狠地白了我一眼，我連忙按住自己嘴巴，讓她說下去︰
「那個……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了……我覺得有點怕嘛……於是就……就……反應動作地……搧了他一巴掌……」
「……小姐，妳難道忘記了自己是跆拳道黑帶？」
「不……是空手道黑帶……」
「那更糟糕啊！」
「我覺得他沒有那麼弱啦……不過可能喝了酒站不穩吧，結果就撞到了書桌的角……」

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︰
「妳真是……對男生沒意思的話，就不要老是找人家聊天訴苦談心啊。還跟他那樣共處一室，他當然會誤會自己有機會吧？」

阿悅漲紅了臉︰
「我……女生找人聊天訴苦很普通吧？我哪知道男生會這樣想啊！」
「唉，算了……還好，他已經醒過來了。」
她點點頭，卻仍是滿臉憂心︰
「還要做很多檢查呢……不知道會不會有內出血什麼的……」
「Jimmy應該不至於那麼弱吧，放心。」
我想拍拍她的肩，舉起手到半空，卻又猶豫地放下。
我本來只是考慮到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適，但阿悅察覺到我的動靜之後，卻望了望遠處的雨晴，欲言又止。

我假咳兩聲，連忙把話題轉回Jimmy身上︰
「現在醫生在幫Jimmy做檢查，我們可以進去陪他嗎？」
她搖搖頭︰
「舍監已經在陪他了，我們只能在外邊等。」
我思忖片刻︰
「那樣啊……那我先離開一下，待會再回來陪妳。」

聰明的阿悅馬上會意，又悄悄瞄了瞄雨晴︰
「你要送她回家？」
「對啊。」
「好吧，我知道了……」
阿悅垂下雙眼，神態既疲倦更失落。

我心中對阿悅說了聲抱歉，才跑去跟雨晴說了大概情況，告訴她還要等一段時間Jimmy才檢查完，所以我想先送她回家。
她本來想要拒絕，又仔細地想了想，才終於點頭︰
「嗯……好的，那就辛苦你來回一次了。」
「樂意之至。」

回去的路上，雨勢又大了起來。
假如我們還在太平山上，可能可以看著維港雨夜的美景吃頓浪漫的晚餐。
想著今天的約會就這樣毀了，我越想越覺得對不起她，忍不住說︰
「抱歉……等天晴了，我們再去山頂吧？或者任何妳想去的地方。」
她的眼睛笑成半月︰
「好啊，聽到你這麼說，真高興。」
「光說可不行啊！我還會落實的。」
「嗯，我也相信你會的。」

可能因為大家都累了吧，加上Jimmy的事影響了心情，在回程的車上，我們並不多話，只是始終握著彼此的手。
下車之後，我緊緊擁著她的肩，為她打起她七年前送給我的那把傘。
她伸手輕輕撫摸傘柄︰
「七年了……保存得真好。」
我不好意思告訴她，其實真相是中間有幾年藏到我找不著的地方去了，更不想令她失望，便說︰
「因為是很重要的東西啊。」
「為什麼重要？」
我想了想︰
「因為它代表了，我們七年前的回憶吧？」
「是哦……回憶……」

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尖東，也許因為有點不捨的關係，我們的步速越來越慢。
走到噴水池前，當初我在雨中坐著等她的位置，她突然停下腳步，拉住我的手︰
「又回到這裡來了呢……」
「是啊，感覺好像很久以前的事呢。」
「其實，沒有那麼久吧？」
「嗯，也就是這個四月的事吧……」

她凝視著我的臉，路燈的光芒下，她的眼睛閃爍著水潤的光輝︰
「阿軒……你覺得回憶，是什麼啊？」
「呃……大概是……腦子裡的一些電波……不，我的意思是，大概是在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東西吧。」
她點點頭︰
「嗯，我也覺得呢。開心也好，傷心也好，回憶是構成我現在生命的，最重要的一部份……」
我笑著輕撫她的臉︰
「怎麼了？突然問這個。」

她臉上掛著微笑，雙手環到我的脖子後︰
「嗯……因為跟你一起的這幾天，真的很開心……」
說著，她的眼角泛起淚光。
我忍不住用指尖輕拭她的眼角︰
「傻瓜，不需要感動成這樣……」

我的話戛然而止。
因為，她微笑著，眼淚卻流了下來︰

「謝謝你……給了我這麼難忘的回憶……」
她掂起腳來，在我唇上輕輕一吻︰

「我們……就到此為止吧。」

我以為自己聽錯了︰
「妳……妳說什麼……」
她只是輕輕地搖著頭，一言不發。
這次，我知道自己沒聽錯，連聲音都顫抖起來︰
「為、為什麼……是我……我哪裡做得不好嗎？我……剛才在醫院忽略了妳是我不對，可是……我……我真的……」
她以婆娑淚眼凝視著我，勉強擠出一個苦笑︰
「那晚在Starbucks，你不是說，我隨時可以提出分手的嗎？我本來……本來就沒打算跟你長久……」

我腦中不斷翻騰著，這段日子以來她的笑臉、她的說話、她手心的溫度……
無論怎麼想，那些都不像是假的。

我難以置信，用力抓住她的手臂︰
「怎麼會啊……妳……妳根本不是那種人……妳……」
她輕輕地把手抽走︰
「我本來就是那麼自私。只是你，不了解我吧。」
低聲拋下這句話之後，她一頭衝進大雨中，急步離去。

反應不過來的我，卻只能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，還有那場彷彿永遠下不完的大雨。
直至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雨中，我還是以同樣的姿態站在原地。
不知是否七年前那把傘開始漏水的關係，我感覺到水滴沿著我的臉頰，一直流到下巴。
畢竟，七年都過去了，即使傘折舊了，也是無可奈何的吧……
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，也許到了四周商店打烊的時分吧，我才終於肯定，雨晴不會回來找我了。
於是，我踏著蹣跚的腳步，沿著天橋走向紅磡站。
今晚，天橋上依然有好幾檔音樂獨奏。其中一個大叔，正以小提琴拉奏著一首耳熟能詳的英文舊歌。
那歌叫什麼名字，我記不起來了，但隨著節奏，我卻唱出了歌詞︰
「Don’t they know，it’s the end of the world…… It ended when you said goodbye……」

這時，電話突然震動起來，我的心臟彷彿被AED機電到那樣，一下子恢復跳動。
我慌亂地拿出電話接聽，卻只聽到阿悅疲倦的聲音︰
「啊，軒少……謝天謝地，你終於聽電話了……」

她不打來的話，我還真的把Jimmy的事完全忘記了。我不禁皺了皺眉︰
「抱歉，我剛才有點……Jimmy現在情況怎樣？」
「嗯……他住進了觀察病房，要留院一晚……舍監說，應該沒什麼大礙吧……」
我鬆了一口氣，勉強打起精神︰
「那就好……妳看過他了嗎？」
「我、我……我不敢……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才好……阿軒，你什麼時候回來？我想……我想等你來了，才一起去見他……」

我思考了幾秒，才說︰
「我想，那不太合適吧。他……我猜他應該不太想見到我才對……」
「那我……我、我該怎麼辦？」
「老老實實地看看他，好好跟他道個歉吧。這是意外，我想，他應該不會怪妳的。」
她沉吟一會，才小心奕奕地問︰
「你……你還跟那女孩一起嗎？」
「不，我們……我只有點不舒服，準備回宿舍休息了。」
「你沒什麼事吧？」

「沒什麼，只是有點頭痛……不說了，如果有什麼事需要幫忙，妳再打電話找我吧。」
「那你好好休息吧……」

那晚回到宿舍之後，我什麼都沒看，什麼都沒想，穿著衣服倒在床上，直接睡到天亮。
睡夢之中，我依稀收到雨晴發來的Whatsapp message。
她拍了一張天空的照片給我，跟我說今天終於天晴了。
醒來之後，我馬上查看床頭的電話。
除了從窗簾縫間透進來的陽光告訴我天氣真的放晴之外，夢始終只是個夢。
雨晴的最後online時間，是昨天早上。

我抱著一絲希望，撥打她的電話。接聽的，卻又是那個熟悉的留言信箱。
我留了言，說希望她心情好轉之後，會重新考慮；又發了SMS說，會等她回心轉意。
然而，我握著電話等了整整兩小時半，她還是沒有半句回應。
在這段時間裡，我想了無數個央求復合的老土方法，例如拿著花去她家樓下等、去她爸爸病床前等、用蠟燭在尖東噴水池邊堆出I love you字樣……
到最後，我想出了一個兵行險著的方法——
打電話找天朗。

集數列表